通常影响一般商品价格的主要因素有宏观经济形势、政策干预和商品本身的供需结构变化,另外还有消费者心理(或者叫做市场情绪)。过去五年,虽然从2019年开始,世界的经济情势普遍不容乐观,叠加中美贸易摩擦和新冠疫情肆虐等影响,但是这期间我国宏观经济形势基本稳定,CPI保持在合理区间,温和通胀,同时伴随着粮食收储制度改革的深入推进,国内小麦市场化程度明显提高,政策更多是在兜底和调控方面发挥作用,对市场价格直接干预很小。因此,小麦价格大幅波动的主要动能来源于小麦市场供需形势变化叠加消费市场情绪。
一是小麦总产稳定有增。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这期间小麦每年的总产量都稳定在1.35亿吨左右(见表1)。质量方面,2019年、2020年、2022年小麦收获质量较优,2021年小麦生产受天气影响,部分地区小麦容重偏低、毒素超标,2023年小麦收获期间受“烂场雨”影响,产生的发芽小麦较多,但是受损的小麦均可代替正常小麦进入饲用或工用领域,并不产生额外的缺口。因此,这期间小麦生产整体上呈现量大质量好的特点,国内小麦市场供应基础稳固。
二是托市小麦大量消化。随着小麦市场化程度的提高,托市小麦去库存工作成效明显(见表2)。据不完全统计,这期间共成交托市小麦6358.16万吨,库存剩余3700万吨左右。托市政策对市场价格干预程度降低,一是托市小麦收购主要发挥兜底的作用:虽然2023年托市价格较2019年提高了100元/吨,但是除了在2019年完成收购小麦2227万吨,2020年托市收购量只有615万吨,之后三年托市收购均未启动;二是托市小麦销售主要发挥调控的作用:托市小麦成交主要集中在2020年和2021年,两年间共成交托市小麦近5200万吨,为遏制市场过热投机需求,2021年和2022年都对托市小麦交易规则进行有针对性地调整,通过提高起拍价和保证金额度、限定参拍企业类型和购买量、设定出库率要求等一系列举措,维护了市场的稳定,同时2023年当国内小麦市场弱势运行时,托市小麦及时暂停销售,体现了调控的精准性。
三是进口小麦大幅增加。根据海关发布数据,从2020年开始,我国小麦进口量开始激增,当年的进口量为838万吨,比2019年的349万吨增长了1.5倍,而且随后连续几年都创下了近年进口记录,2021年进口977万吨,2022年进口996万吨,而2023年前9个月的进口量就突破了千万吨,全年进口小麦数量达到1210万吨(见表3)。
小麦作为国内重要的口粮作物,进口量创新高,并不是因为国内小麦口粮出现短缺引起的。进口小麦主要满足优质品种调剂需求,还有相当大的部分流入饲料领域。小麦饲用需求增加、国内外价差倒挂以及其他饲用品种进口数量减少,是我国小麦进口大幅增加的主要原因。
因此,这期间国内小麦市场供给渠道是稳定的,绝对数量是大幅增加的,在此背景下国内小麦市场价格迈上新台阶的原因在于市场需求的放大,进而带动托市库存的减少和进口数量的增多。国内小麦消费需求主要包括制粉消费、饲料消费、工用消费和种用消费四个方面。一是小麦制粉消费呈下降趋势,工用和种用消费基本稳定。受宏观经济形势、新冠疫情管控及人口结构老龄化等综合因素影响,2019-2023年国内制粉消费呈波动下降的趋势,综合多个机构数据情况,2023年国内制粉消费不足8500万吨,较2019年的制粉消费下降超500万吨;因为播种面积基本稳定,小麦每年的种用量在610万吨左右;小麦每年的工业消费在960万吨左右,2023年因大量发芽率高的“芽麦”和毒素超标小麦进入酒精加工或工业制胶领域,年消费量略增,但总体波动幅度不大。因此,这期间小麦在制粉、工用及种用三方面合计消费量是下降的。二是小麦饲用消费需求大幅度增加。综合多个机构数据情况,2019年小麦饲用消费量约在1800万吨以内,主要是质量较差、毒素超标的小麦进入饲用领域;2020年是小麦饲用消费全面启动的一年,生猪养殖快速恢复,饲料消费显著增加,玉米与小麦价格发生逆转,小麦大量进入饲料领域,2020年和2021年两年时间,小麦饲用消费量超7000万吨;2022年小麦价格大幅上涨替代优势逐步丧失,年饲用消费量在2500万吨左右;2023年上半年小麦价格大幅度调整,再加上低价“芽麦”大量进入饲料加工领域,小麦饲用年消费量超3500万吨。因此,这五年期间小麦的制粉消费是下降的,工用和种用消费基本稳定,而小麦的饲用消费量大幅增加,总消费量达到1.5亿吨,这是推动小麦价格上台阶的主要动力。小麦饲用消费为何在2020年全面启动?探究其中缘由,可以帮助我们更好把握小麦未来价格走势。一是玉米市场化改革深入推进。自2017年后,国内玉米市场进入改革元年,取消玉米临储收购政策,价格执行“市场化收购+补贴”的新机制,降低对玉米市场价格的扭曲。为了推动玉米去库存,至2020年累计调减玉米种植面积5000多万亩,进行DDGS进口反倾销审查,抑制玉米替代品种进口数量,减少国内玉米供应,同时实施深加工补贴政策,引导主产区发展深加工产业,扩大生物燃料乙醇生产和推广,增加国内玉米消费,通过这“一减一增”,玉米产需缺口有所扩大,2021年初玉米价格一度冲上3000元/吨左右。2017年5月前玉米临储库存总量2.3亿吨左右,至2020年玉米临储库存全部清零,玉米市场化改革的成功推进,为小麦饲用消费量的增加打开了窗口。二是非洲猪瘟叠加新冠疫情造成超强猪周期。2018/2019年度非洲猪瘟对生猪养殖带来毁灭性打击,能繁母猪存栏从2018年8月的3145万头迅速降至2019年8月的 1968万头,猪肉供应也相应减少,猪价进入上行周期。本轮猪周期从2018年6月开始生猪价格上涨至2019年11月,涨幅+262%,最高单周平均猪价达到40.9元/公斤,随后受到 2020新冠疫情交运管制的影响,使得生猪供应受阻,猪价在高位震荡13个月。在高猪价的利润刺激下,2020年2月能繁母猪产能迅速恢复至非洲猪瘟之前的水平,2020年底达到了4400万头的历史高位, 2021年6月能繁母猪存栏更是达到4564万头,高于农业农村部建议的4100万头的存栏,较2018年猪瘟前存栏数增长了1400多万头,生猪养殖规模的扩张带动着饲料原料价格的提升。三是极端天气搅动着市场情绪。2020年国内玉米市场价格走出了一波超强的上涨行情,市场价格由年初1900元/吨涨至年末2724元/吨,上涨824元/吨,带动小麦饲用消费全面启动。大幅度上涨的原因:一方面2020年受猪肉价格上涨和深加工产能扩张,玉米的真实需求是增加的,另一方面2020年玉米临储库存全部清零的同时,在玉米生产的关键期,东北玉米主产区连续发生了三次强台风天气造成大面积倒伏,市场普遍预计当年玉米减产1000多万吨。极端天气搅动着市场各方主体情绪,玉米市场价格在2021年初达到3000元/吨以上。2023年主产区小麦在收获期受严重“烂场雨”天气影响,市场上普遍预计小麦产量中芽麦数量超2000万吨,提高了当年小麦饲用消费数量。综上所述,五年来,国内小麦市场的供给数量是稳定增加的,价格波动的原因主要是小麦需求侧的波动并叠加市场情绪。在小麦需求中,小麦的制粉、种用、工用的总体消费是下降,受玉米市场化改革等影响,小麦的饲用需求在2020年全面启动,2021年达到顶峰,带动小麦价格全面大幅上涨,2022年随着生猪养殖开始出现亏损和玉米深加工需求的乏力,小麦价格处于高位后饲用替代优势降低,但是受新冠疫情防控及临储库存结余不多等因素带动市场情绪,小麦价格维持高位运转。2023年,疫情全面放开后需求恢复不及预期,同时小麦失去饲用替代优势,上半年小麦价格深度调整;在新麦上市期间因受到“烂场雨”的影响,虽未改变小麦供需形势,但是带动市场看多情绪,小麦价格快速攀升;因玉米价格弱势运行,小麦的饲用需求一直未打开同时面粉“旺季不旺”现象更加明显,至2023年底小麦价格维持弱势。回顾历史是为了更好地把握未来国内小麦市场的走势。对于2024年,根据2023年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部署,宏观经济稳定和社会整体性消费逐步复苏是可预期。小麦在供给侧总量应该是稳定的,2024年中央一号文件中指出确保粮食产量保持在1.3万亿斤以上,所以小麦年总产稳定在1.35亿吨左右是可预期的,同时临储还有3700多万吨库存可以按照市场需求投放,进口渠道稳定按需进口;小麦价格变化主要要看需求侧的变动,小麦的制粉需求随着人口老龄化及消费习惯转变等影响是稳定趋弱的,工用和种用需求变化幅度不会太大,所以关键还是看小麦饲用需求的变化。玉米市场化运行后,小麦饲用数量多少主要取决于小麦-玉米的比价关系,2023/24年度国内玉米产量创出了2.88亿吨的新高记录,伴随着生猪全面亏损和深加工需求转弱,玉米价格弱势运行,2024年预计上半年小麦基本没有饲用优势,饲用量不大,下半年新麦上市后,预计阶段性会有饲用优势,饲用量与常年相当。2024年小麦价格将总体呈现回落态势,接新前高品质小麦可能会阶段性小幅反弹,上半年价格预计高于下半年。同时,2024年还需关注的一个变量因素是超期储存稻谷的定向销售。2020-2023年已累计成交定向销售稻谷6900多万吨(同期常态化销售2650多万吨),累计收购3200多万吨,累计减少稻谷库存6300多万吨,库存结构进一步优化。2024年最有可能作为定向稻谷销售的2020年产最低收购价稻谷仅600万吨左右,可供定向销售的数量明显减少,这对于玉米市场和小麦进入饲用市场可能是利多因素。